不知不觉,时间已经过去两年了。

姜明炤不在身边的这两年间,方澜姝不仅小日子过得舒坦,就连事情上也做的舒心。

此时的她正坐在院中的屋檐下,披散着发,身边还放置火盆,炭火正旺,怀中还抱一个手炉,气定神闲地翻着闲书话本。

她平日怕冷,但是又喜赏雪后阳光,便常常让茶花给她升一个火盆,她坐在一旁闲情翻书,这时,一旁的茶花就会给她报一些平日自己在京城中听到的闲言轶事。

张家来李家去,不过也是一些闲言碎语,听着倒是好玩得紧。方澜姝也时常感慨,世间之大,无奇不有。

“最近听闻二小姐生了一个儿子,很是得意,”茶花挤挤眼,“年关将近,回去的话又得听她唠叨一番。”

二姐?

方澜姝挑眉一顿,随后继续翻书:“由着她罢,不听就是。”

二姐那厮,依照她的性格,应当是在身怀六甲之时就巴不得昭告天下的,怎么现在方澜姝才收到消息。

只见茶花气呼呼地说道:“昨日见到小翠,她悄悄和说的。说是二夫人不想让小姐知道,怕小姐心生妒忌。看她这话说的,像是谁稀罕似的。二夫人也是,整日阴阳怪气,还时不时拉上小姐来谈论一番,真是过分。”

在没有旁人之时,茶花仍旧愿意称方澜姝为小姐。

<23>方澜姝倒是见怪不怪,她从书堆中抬头,眯眯眼,望向茶花鼓起的腮帮子,笑道:“瞧你这气的,那俩人什么德行你不清楚?为这种人气坏身子,不必要。”

做自己的事情就好,要是为着这种人气坏身子那方澜姝还活不活了?

与姜明炤成亲以来,她听的流言蜚语还多吗?

说她趁着丈夫不在家,出门是为了招蜂引蝶,俨然就是一个荡|妇所为。还有流传她夜下偷与他人私会,传得神乎其神,似有其事。

越是这种戳中众人趣点的舆论话题,就更会引人注意,成为街头巷议,茶后闲言的中心。

看客们就是坐等着看好戏,看方澜姝什么时候会闲不住坐不住,什么时候会正中下怀。

此前她频频出城,为的是在京城边上购上一块好地来另置别业,平常时闲来无事还能往那地消暑。最最关键的原因是,要是以后姜明炤烦她腻她,她还能有个去处。

出门之时,正巧就被不怀好意的人见着了。

虽然娘家是好,可是回娘家,见到二夫人那张尖嘴猴腮尖酸刻薄的模样,她又不乐意。

本来在流言四起时,方澜姝还躲在门中避而不见,后见言论甚嚣尘上,丝毫没有降减,方澜姝索性大大方方的出入家门。

嘴长在别人身上,她还能夺去不成?坐得正,行得端,她才不怕。

好在家中的家仆们都信任她,尤其是慈眉善目的朱婆婆。

据悉,朱婆婆是姜夫人,也就是姜明炤母亲的贴身婢女,从小看着姜明炤长大的。在姜夫人去世后,由于家中没有女主人,姜明炤也常年不回家,上下就都是朱婆婆在操劳,在整个将军府的琐事上极具话语权。

方澜姝入门后,朱婆婆也曾主动将事情交付她。可方澜姝觉着看这些账本大大小小琐事实在麻烦,便还是交由朱婆婆打理,大的支出招呼她一声即可。

取到她的认可,无疑是得到了姜明炤的认可。

对于那些谣言,朱婆婆也来问过方澜姝怎么是好,方澜姝也只是回复一些宽慰朱婆婆的话,并且说道:“若是有不怀好意之人刻意散布这些谣言,拿到不至于过于在意。这些谣言,只要将军回来,不就不攻自破了吗?”

可当时的方澜姝料想,前线这般紧急,这姜大将军,怕是没个十年半载是不会回来的。

而现实往往比话本更为魔幻。

谁能想,这场双方的拉锯战最终是以西戎的受降告终。消息传至京城,众人皆喜,城中的舆论方向也纷纷转向,都说方澜姝慈眉善目,圆脸宽庞,很是有旺夫相。

且不说方澜姝是否真的有所谓的旺夫相,就这慈眉善目,圆脸宽庞……

方澜姝活了十七年,还真没觉得自己和这两个熟语有个八竿子关联……

“小姐,您总是这样,”茶花堵着气,“此前外面的人如何说你,你都不在意,要是是奴婢,此时早就气坏了。”

茶花可见不得这种。

就在方澜姝正想开展她的长篇大论,欲循循善诱时,突然被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

“夫人夫人,”院外传来一阵呼喊声,平日里一向稳重的芍药急匆匆地冲进院中,上气不接下气,眼中还闪着喜悦的光芒,“大将军……大将军就要回来了,你看。”

说着,便将信件展在她眼前。

这是姜明炤写给朱婆婆的信件,笔力遒劲,凛凛生风,只有六字:“安好,将回,勿念。”后边还加了一个名字。

收到信的朱婆婆喜不自胜,连忙让脚步快的芍药去通知方澜姝。

方澜姝看到信件,愣了神。

这就要回来了?

前线战争不就这两日胜利的吗?怎么会这么快?

芍药前脚刚离开院子,本是守在门边的家仆呼呼啦啦来到院门外,不知对着门外的婢女说了些什么,只见婢女神色匆匆的冲着方澜姝说道:“夫人,大将军回来了。”

……?

*

若是有人问最为震惊方澜姝的事情,无非就两件。

一:旷日弥久的战争结束了,二:她的丈夫,前脚来人说要回家,下一秒直接就出现在家里。

家仆传唤,姜明炤要见她,方澜姝才收敛心绪,慢慢悠悠地回到屋子中更衣梳妆。

对,她就是在拖延。

不知道姜明炤为什么要找她。

待她梳妆齐整,来到书房门前时,朱婆婆已经在门前候她了。

沟壑纵横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笑意。

接过她脱下的披风,顺带帮她捋捋被风吹得有些凌乱的发髻,朱婆婆笑意盈盈的望向她。方澜姝冲着朱婆婆点了点头,才狠下心来,踏进屋内。

刚进屋门,一股未知名的气味铺面而来,熏得她晕头转向,方澜姝不自然的皱着眉。

明明就是她常来的地方,这种陌生的气息将平日少女带着的清香驱散得一干二净,不熟悉感,实在是太过于浓烈。

雕花镂刻,飞鸟盘桓的屏风与周遭的环境格格不入,如今处处透着怪异。

迈起小步,方澜姝硬着头皮,朝着屏风后的人行礼,细声细语:“夫君。”

那种感觉,与不会戏文歌赋却还要瞎唱戏的方淋姝一般,她还从未如此讨厌自己的矫揉造作。

屏风后的人并没有反应。

好,考验是吧,我忍。

瞬间反应过来的方澜姝,咬着银,背脊端直,下颌微收,尽量做出顺从姿态。也不知自己到底跪了多久,直到即将头昏眼花,栽倒在地时,才听到如梦初醒般,甚至夹带着风沙的声音传入耳中:“夫人还没到吗?”

<123>“澜姝在。”这话说出来,方澜姝都觉得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姜明炤应当是没有道理让她在地上跪上这般久。

还是说,他在家仆的通风报信中,已经知道了她的性子了,准备在她面前“树威严”?

方澜姝整个面部都在使劲的舒展,尽量不让自己太过于狼狈。

其实心里已经将姜明炤骂了千遍万遍。

听到她的声音,屏风后的人像是一怔,随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不过须臾,姜明炤便立在她的跟前。

方澜姝扬起头来望向他,两年过去,他比初见时更添几分成熟,身形也健硕了不少,整个人像是被大漠风尘缠绕,方澜姝甚至能问到一股泣血的味道。

感觉不是太好。

只见姜明炤伸出一只粗糙的手,眼中含着歉意:“急着回来,没来得及休息,方才小憩了一会儿,望夫人不要见怪。”

“又怎么会。”方澜姝脸上强撑着笑意,说话都有气无力,搭他的手,缓缓地站了起来。

可,她还是太过于高估自己了。

由于血流不畅,她的脚尖早已没了知觉,此时血液一通,脚上一麻,浑身上下没了气力,整个人做葱状,直直往前栽倒。

方澜姝紧闭眼,跌入了一个坚硬且厚实的右臂之中。

此时她的手还被姜明炤死攥着,常年握枪剑的右手生着磨不掉的老茧,力道之大。方澜姝本就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娘子,素手娇嫩,却被当成刀剑紧攥,就像用砂纸在她的手上打磨,便不由得惊呼出声。

“嘶——”

方澜姝如今的姿势十分的滑稽:她右手被姜明炤握在手心,左手出于自己的求生意识,紧紧攀附他的长臂,就像一只将死且没有力气的青蛙被强行挂在一根木杆上。

她还没有力气挣脱,脚上还没有缓过力气来,只能是以这丑陋的姿态挂在姜明炤身上。

方澜姝曾无数次幻想过自己与姜明炤见面的场景,却不曾想,自己竟这般狼狈,这般丢人。

方澜姝不敢抬头,只能是将脸埋在他的右臂。

听到方澜姝惊呼,姜明炤身形一僵,下意识想将方澜姝松开。却又瞬间反应,要是他将方澜姝放下,那就真的是让她跌到了地上,只能是将手上的力道减弱几分。

两人就僵持在原地。

终于是待方澜姝缓过劲来,才悻悻地放开姜明炤的手,左手还悄悄在身旁擦了擦。

姜明炤也是识相的松了手。

“今日是澜姝莽撞了,不知道夫君还在休息。”方澜姝正想揉揉自己被抓疼的右手,却又径直放了下来,小心翼翼地说道。

被抓的右手一阵通红。

方澜姝的确不知道,并且也没人告知她。或许是她声音实在是太小声,以至于姜明炤没有注意。

她还当是姜明炤欲在她面前立大丈夫威严,看来还是错怪他了。

可是这件事情也不单纯是她的问题啊,对,这事赖朱婆婆。

方澜姝在心中给自己过失找补时,便听到姜明炤说道:“夫人不必自责,此事也是我没有嘱咐好朱婆婆的缘故。”

虽然人是草莽了些,但没有自立自大,没有摆架子,谦逊有礼,很好很好。

此时的方澜姝像是心中有把算盘似的,给姜明炤盘算,笑靥如花:“夫君不必自责,这的确是澜姝做的不对。”

两人像是唱双簧一般,却又由于各不熟悉,使得整个环境变得极为奇怪。

一位是身着湘绮下裳,紫绮上襦,在其外还要套上一件长袍避寒的娇小女子,一位是仅着一件墨色长衫,人高马大的男子。

话音落,两个陌生得不能再陌生的男女相望着,房间中又被尴尬的空气包围。

方澜姝一心想着怎么给两人找个话题以便将书房中的怪异气氛驱散一些,轻车熟路地来到自己平常躺着的榻前,边走边问,语气不复此前的柔软,甚至附上了些许淡漠傲慢:“夫君怎会回得这般快……”可她突然就意识到自己已经失态了,迅速低下头来,将最后一个字咽在了喉间。

糟糕,怎么就兜不住,把自己的性子都暴露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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