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在一阵鸡鸣狗吠的嘈杂声中,小磊蒙蒙睁开双眼。

入眼是一只细皮嫩肉的大脚,近在咫尺,正对着他的脸。这脚虽然看上去秀色可餐,可一想到这上面的味道,他心里就一阵发呕,很难想象自己竟然对着这只臭脚睡了一整晚。

他用被子把脚裹住挪开一些,翻身却被另一只脚死死压住,他艰难地抽出自己的腿,一阵酸麻袭上心头。他喘口气,平躺在床上,望着屋顶透光的玻璃瓦片阵阵出神。

昨天放学,他没有回二娘家,跟着肖柯在他家睡了一晚。小东哥好说歹说也不管用,他铁了心的不想回去,倒不全是因为害怕二娘,实在是一个人在那间屋里睡觉瘆的慌。

他一想到婆婆打小对他的疼爱,有可能会半夜还魂回来找他,他就哆嗦怕得要死。

这倒不是他不想婆婆,或者害怕婆婆,主要是看林正英拍的鬼片和僵尸片留下的后遗症。

“嘎吱。”

一阵推门声,打断小磊的思绪。

一个弯腰驼背的老婆婆,拿着扫把走进屋,她花白的头发盘在一起,腰上系着围裙,像极了以前婆婆的模样。

老人一边扫地,嘴里一边嘀咕,发出苍老的声音。
<23>“肖柯,快点起来吃饭,今天是清明节,一会要去烧纸祭祖。”

“知道了,婆婆,再睡一会。”肖柯从被窝里探出头呜呜两声,又卷着被子缩了回去。

老人扫完地,稀稀疏疏一阵,便走出房门,不知道去忙些什么。

小磊看在眼里,心一阵莫名的难受。

是呀!

一个多月前,他也有这样一个婆婆,一个疼他爱他的婆婆,可转眼间婆婆就这样没了,变成一个小土堆,静静地躺在山坡上的竹林边上,一点念想也没留下。

自从婆婆去世以后,小磊时常会想起和婆婆生活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想起下雨天,婆婆在教室门口给他送雨伞的情形,想起他和其他小孩打架,婆婆冲上去护着他的模样,想起婆婆杵着拐杖,佝偻着背在村口黄葛树下等他的身影。

小磊越想心里越难受,越舔伤口越疼。

他望向屋顶,泪水模糊视线,顺着眼角脸颊流进嘴里。

是咸的,也是苦的,是一种无法言语的悲伤。他抽泣着,喉咙鼓动得厉害,他用嘴咬住棉被,不让自己发出声响。

“醒了没有?”

肖柯用脚踢他,懒懒问道。

小磊急忙用被子,把脸上的鼻涕眼泪一扫而尽,他可不想让肖柯看见他偷着哭鼻子的模样。

小磊用力拍开那只故意往他脸上伸出的脚,算是做了回应。

肖柯咿呀咿呀几声,来个鲤鱼打挺,蹭的翻起身来。他揉着眼睛,看着小磊的模样问道

“你昨晚没睡好吗?眼睛怎么红肿红肿的?”

小磊吸着鼻子,没好气地说:

“你丫脚一晚上不消停,使劲往脸上蹭,睡得好才怪。”

肖柯一听就把脚伸过去,两人顿时在床上闹腾起来。

早饭吃的是红薯稀饭加红豆腐,咸菜酸萝卜。肖婆婆还给他们一人煮了一个鸡蛋。

两人端着大腕在院子里逗鸡遛狗,一碗饭吃了大半个时辰。

噗噗......。

一阵刺耳的忙音从村口喇叭里传出来。

“一队张家祠堂张小磊,听到广播马上回你二伯家,村长找你有事......。”

“算了,玩不成了。”肖柯手里拿着玻璃珠,有些埋怨道。

“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小磊将玻璃珠扔进铁盒,看向肖柯问。

肖柯摇头。“我就不去了,一会婆婆回来,还要去山上祭祖,下午我在找你去流水崖踏春。”

小磊颔首,转身提起书包,匆匆走出院门。

二伯堂屋里此时坐着好些人。

坐在正前方首位,是一个五十来岁头戴鸭舌帽的男人,他嘴里叼着旱烟杆,发出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一看就是个老烟枪。

这是他们黄葛村的老村长杨福才。

左边是一个三十多岁披着长发的妇女,手里穿针引线在织毛衣。那是小磊三娘,是一个肤白貌美丰满漂亮的女人。她旁边坐着一个文质彬彬梳着偏分瘦小的男人,时不时用手打理着头发,那是他三伯。

他三伯读过初中,在村里当文书,是村里数一数二的耙耳朵。

右边坐着二伯和二娘。

二伯耷拉着头用手搓着叶子烟,已经递过去好几支给村长,殷勤地招呼着他喝茶。二娘皱着眉头,手里端着簸箕在剥花生。

小磊一进门,心里就噗噗乱跳,好几双眼睛一下子就盯了过来,特别是二娘,眼神里满是杀气。

“磊娃儿,端个凳子坐我这边。”

杨福才吸着鼻子,用手在鞋底抹了抹,对着他招手。

小磊心里鄙夷,这也太不讲究了,他在门口顺个小板凳走了过去。

村长还是很和蔼的,对着他笑,示意他坐在自己身边。小磊心里松口气,有人做主撑腰就是好,下面这几个人,可都是他平时惹不起的。

杨福才端起桌上的茶水漱漱口,悉数吞进肚子里,他看向房间里的人,扫视了两遍,才不紧不慢地说道:

“人都到齐了,我就先说一下。前几天我去镇上开会,领导对做好孩子九年义务教育的事情格外重视,要求每个村的固定指标,要是超标,必须写材料写问题,去会上做检查、做报告。”

“我临走的时候,镇长专门拉着我说磊娃儿的事情,你们说我脸往那里搁?一个12岁娃娃,居然没钱读书,没得地方住,还要学校管吃管住,发放贫困助学金,我说你们这些当伯伯,伯娘的真是狠得下心。”

屋里瞬间安静下来,平时最喜欢讲话的二娘,此时沉着脸一声不敢吭。

二伯耷拉着头,大口大口吸着旱烟,满脸郁闷烦躁的表情。他可以不怕学校里的领导,可村长他不能不怕。

杨福才敲打着烟杆,费力地咳嗽几声,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缓过劲来才不紧不慢地说:

“大家商量一下吧,这个娃儿今后该怎么办。”

“杨村长,你说怎么办,我们都听你的。”

一旁三娘,笑呵呵地先开口,给足杨村长面子。她也是没办法,三伯在村里当文书,官大一级压死人,她要不积极表态,以后三伯工作就更不好开展,想要更进一步,那是想都不要想的事情。

二娘撇了她一眼,心里嘀咕着,这骚婆娘就会拍领导马屁。
<123>“张三娃,你们家你婆娘说了算?”

瘦男子点点头不说话,只是望着旁边三娘的眼色,习惯性地用手整理着头发。

杨福才眯着眼,拿起桌上的叶子烟接着烧起来。

“二娃,你们家怎么说?”

二伯二娘相互看着,满脸写着不情愿。

“我们也一样,都听你的。”二伯叹口气,幽怨的眼神扫过小磊,却也无可奈何。

小磊低着头听他们说话,心里突突跳个不停。他打心底畏惧他们的面容和眼神,那是一种潜移默化长期生活在这种环境的结果。

他无能为力,只能默默承受。

收起那可怜又卑微的自尊心吧!

小磊心里默默想着,胸中憋着一口气。

“既然大家都没意见,那我跟你们具体说一下。”杨福才放下烟杆,语重心长的说:

“你们母亲在世的时候,就经常在我面前提起磊娃儿今后怎么办的事情,当时我还不以为意,心想只要他老人家身体好,就有这小家伙一口吃的,可人算不如天算,突然之间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杨福才叹口气:

“我也算是受你们母亲的嘱托,也有愧于你们母亲的嘱托,你们都是磊娃儿现在最亲的人,作为一个外人,本来不应该坐在这里说三道四,但是作为一个村长,又不能不去管这些事情。

你们母亲在世的时候,你们兄弟几个,每年都会因为养老的问题闹腾好几次,其中各种事情你们自己心里最清楚,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是这一次磊娃儿的事情,你们这些做长辈的做得太过,你们母亲刚过世,转眼她孙子就成了孤儿,要不是我去开会,还不知道这个事情。

“当然这也怨我没有及时了解情况,事情出了也好,正好一起解决。这是下面对于抚养的要求,你们两家一样,每年各出500元,直到磊娃儿18岁成年。

这些钱算他借你们的,等他成年以后在还。

还有张二娃,你们家的柴房,要给磊娃儿留出来,要用砖头把猪圈隔开,你怎么能让人跟猪住在一起。”

杨福才吹胡子瞪眼,说完严厉地看向屋里的人,没有在征求大家意见。

他站起身,拿起放在桌上的烟杆:

“钱给你们三天时间准备,回头交到我这里,我给你们立字据,如果没什么其他事情,今天就谈到这里。”

他拍了拍一直低着头的小磊,“磊娃儿,你跟我走。”

小磊站起身,深呼一口气。极力想要躲开那些如芒在背,充满各种厌恶仇视的眼神。

他拖着有些酸麻的腿,紧紧跟在村长身后,离开了堂屋。

“张二娃,都是你搞出来的事情,偷鸡不成拾把米,你不去学校退学,就搞不出这些事情,还连累我们家一起遭殃。”

他们刚一出门口,三娘埋怨的声音,突然就爆发出来,整个房间跟着吵闹起来。

杨福才摇摇头,拉着小磊加快脚步,远离这纷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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